人生不是规划出来的

——访清华科技园党委书记、清华科技园管委会主任李志强

● 林媛

清华最能“折腾”的一批学生很多都来了团委

　　如果不是在成长的道路上连着拐了几个弯，李志强也许会和他的很多清华水利系同学一样，成为一名工程师。

　　在那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对一个喜欢学工的男生而言，最高目标自然是清华大学。1978年北京市第一批重点高中开始招生了，为了离理想更近一些，清华附中成为北京孩子李志强考高中时的首选。

　　但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有些差距。李志强在北京甘家口读完了小学和初中，父母和三个孩子挤在一室一厅的家里，他只能在厕所的马桶盖上挑灯夜读。这时候的李志强最渴望的就是能住校，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于是，他最终在当时海淀区的几所重点高中里，选择了唯一可以住校的人大附中。

　　1980年的高考录取率仅为4%。这一年，带着走遍祖国名川大河的梦想，李志强如愿成为清华大学水利系的一名工科生。而他高中同宿舍的十名同学，九名上了清华，一名去了上海交大。

　　时至今日，李志强仍然感谢在清华读书时的两个传统：一是“双肩挑”传统，只有学习好的同学才能做学生干部；二是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的体育锻炼传统：每天下午围着圆明园跑一圈。

　　前者让李志强在担任学生干部时期，就学会了合理分配学习与工作时间，并锻炼了团队合作意识；后者则赋予了他“革命的本钱”，不管日后的工作有多苦多累。

　　尽管北京孩子李志强自称“有点痞，有点坏，应该算清华里最‘坏’的那批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工科气质的养成：无论做什么事情，你都只能干其中的一部分，必须是整个团队完成这个工程。

　　对于团队精神最深刻的理解莫过于1983年在葛洲坝的实习。李志强站在大坝上，彻底被震撼了：汛期就要来了，山底下的五万多人都在抢工。“突然你觉得人特渺小，就跟蚂蚁一样。”他说，“大型工程就是锻炼人，越大的工程让人的心胸越大。”

　　1985年本科毕业的李志强考上了研究生。也是在这一年，清华出台了一个政策，学生考上研究生后可以保留学籍，先去工作2~5年，随时都可以回校就读。李志强的打算是先保留学籍两年，去水科院参加美国的培训项目。

　　当时校党委学生工作部的瞿振元老师把李志强叫到家里做思想工作，希望他能放弃出国，留在学生工作部和校团委工作，并打了保票：“你以后出国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肯定送你出去。”

　　李志强的人生轨迹第一次发生变化，转了一个弯。虽然他最想干的事情是业务和出国，但是“我们这代人还是会一切服从分配，按组织要求来做”。

　　就这样，李志强就成为清华大学团委中的一员。而“当年清华最能‘折腾’的一批学生”很多都聚到了团委——副书记梅萌、办公室主任陈鸿波、劳动学习部部长郑允和宣传部部长李志强，时任团委书记是陈希。

　　人生的任何一笔经历都是财富。李志强自己也没有想到，日后，这批人会是一起为清华科技园奋斗了半辈子的伙伴。

　　继续做好“螺丝钉”的李志强，在学校安排的每项工作中都能学到本事：参加了世界银行贷款的谈判，学习谈判技巧，如何用最少的钱买最多的设备；参与筹建了国家重点实验室，第一次接触了商业。

清华给科技园的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块牌子

　　1992年，李志强的爱人刚刚生完孩子，以前不在意工资多少的李志强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每个月100多元的工资真的很紧张。

　　这一年，邓小平发表了著名的南巡讲话，市场经济的大潮扑面而来。中国乡镇企业投资开发公司因为要在四川做水流域土地开发，需要一名懂水利的员工。李志强就这样成为了中国改革92派大军中的一员，来到人生的第一家房地产公司挂职锻炼，开始一次新的拐弯。

　　一直在学校工作的李志强缺乏对商业规则的了解。趁着这个机会，他补上了这一课。

　　在这里，李志强磨练了自己的市场技能。一年之内他连升五级，从一名普通员工干到了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

　　在公司挣钱是比在学校多，可李志强始终找不到一种家的感觉。这时候他经常唱的一首歌是《把根留住》，时常想念温馨的清华园。

　　直到1994年8月，以建立“科技成果产业化平台”为宗旨的清华科技园发展中心正式成立，梅萌担任中心主任。

　　1994年的10月，已经是中发房地产有限公司总经理的李志强再次和梅萌相逢，结束了挂职生涯，作为第5名员工加入了清华科技园的创建工作。

　　科技园最早的办公地点是在校内教授的老别墅里。走进门，地板踩上去直晃悠，桌子上光秃秃的，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破。李志强记得梅萌在照澜院扯了一块布盖在破桌子上，让清华科技园的办公室勉强运营了起来。

　　这年12月，科技园正式搬到紫光大厦601办公。“也就十来个人，科技园就这样开张了。”李志强的头衔是主任特别助理，是所有人当中唯一有过下海经历的。

　　当时科技园可谓一无所有：政策？是政府的通行政策；工资？学校发工资，每年科技园要如数返还给学校；土地？主要是社会的，起步区是一块乡里待拆迁的四排小楼，和学校设备处的一个仓库。

　　当时，清华赋予科技园的就是给了一块叫“清华科技园发展中心”的牌子。“这块牌子老值钱了！”李志强说。

　　对于未来，没有人给出任何承诺。这些年轻人就这样白手起家，开始合力在一张白纸上画图。

　　相比现在很多年轻人认为付出和所得要匹配，李志强不同意这种算计：“看起来你好像赚了，或者没有亏，实际上有的事情你浪费了你的青春，你亏大了。”

　　当时，系里曾经想让李志强回去担任副系主任，可他放不下科技园。“清华干事没有干不成的，我们就觉得这是一项事业，挺好的，越干越起劲，越干越有意思。”李志强说，“无论在什么位置上，只要认真去做，总会做出成绩。”

历史选择了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清华科技园成立以后的第一单“生意”是做东门外土地的开发。他们首先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拆掉东门外的四排小楼。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一直是清华的心病。

　　最致命的问题是：小楼要拆迁，可科技园没有钱，注册资金200万也没有到位。在运营之初，第一笔钱是梅萌向清华技术服务公司借了100万。剩下的资金只能去找银行，李志强的分工是前期立项和寻找资金。

　　“历史选择了我们，我们就硬着头皮往前冲。”李志强说。

　　1998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岚清亲自挂帅，改善高校教师住房条件，中房北京公司的蓝旗营小区由于资金问题搁置了很长时间，为清华、北大两校提供了开发机会。

　　最后，清华决定让科技园负责这个项目。事后回过头来再看，李志强认为蓝旗营工程实际上救了初创时期的清华科技园。

　　“我们赶上了非常好的发展机会，这就相当于一个免费的培训班。北京市所有复杂的开发建设报批程序，在那里全部学完了，交了学费。”李志强说。当时科技园员工的工资都来自这个工程，也在这个工程练了手，混熟了所有的委办局，盖了所有的公章。

　　曾经当过房地产公司总经理的李志强，被王大中校长叫去工字厅讲讲什么是房地产。

　　李志强详细汇报了各项目段的资金配给以及风险防范，王校长听懂了，觉得可以做。最后蓝旗营项目决定采用卖期房的市场方式推进。

　　清华科技园先是从建设银行贷了一笔钱，主要是为了前期的拆迁。在这个基础上，随借随还节省利息。

　　前期拆迁一结束，两校建设办立刻就向老师卖期房。“某种意义上来讲，只要一拆迁完就敢卖期房，我们的信誉就不会丧失。”李志强说。而清华、北大的老师一次拿不出这么多钱，就让银行做了个人贷款。科技园再拿着老师的钱去还给银行。

　　清华大学充分地融入市场，明白了什么叫做市场。而李志强所在的清华科技园也积累了相当好的信誉。

遇到绿灯就快速走，遇到红灯就绕着走

　　在科技园的早期阶段，升任副主任的李志强负责两块难啃的骨头。一是立项。科技园不能和学校在教育部争基建指标，希望能争取地方粮票解决立项问题，这就要打通海淀区和北京市的关系。二是资金。李志强经常要跑到银行的房贷部去上班，跟人家谈远大理想和美好前景。

　　在计划向市场转型的年代，很多方面都存在着模糊地带。“反正当时遇到绿灯就快速走，遇到红灯就绕着走。”李志强说。

　　为了能尽快立项，这群来自清华的斯文人甚至放弃了“斯文”。管基建的孙副校长被这帮年轻人拉到规划局长家楼下等着沟通。可没有人觉得跌份。“因为这是在为清华做事情，做正经的事情。”

　　负责接洽的计委（现发改委）同志被年轻人的诚意打动了，就问：要盖楼，钱在哪里呢？

　　他们只好在清华大学财务处找了一份银行存款清单。计委的同志说，“这是清华大学学校的钱，得拨到清华科技园公司的帐上才算数啊。”

　　最后，在李志强的劝说之下，清华科技园的第一个项目“清华科技园国际交流中心”（现紫光宾馆）还是立项了。

　　在科技园的展厅里，有两份文件的位置非常显眼：一份是盖着国徽章的，关于委托审批清华大学科技园的函；还有一个北京计划委员会批准关于清华科技园立项的批复。“这两个文件奠定了整个清华科技园20年的历史。”李志强说。而蓝旗营工程项目办公室成员则是后来清华科技园骨干队伍的雏形。

我不是空降兵，是从隔壁爬过来的步兵   

　　清华的校办企业在蓬勃发展。1988年，伴随着全中国第一个改革开放区——北京新技术产业开发实验区的设立，清华大学成立了清华大学科技开发总公司，这就是清华紫光的前身，1994年成立清华科技园发展中心，1997年成立清华同方，1998年成立诚志股份……这“四大家族”构成了现在清华控股的四大战略引领型企业。

　　2000年，李志强参与策划了清华科技园发展中心的股份制改造，这一举措使科技园的发展得到了一个历史性的跨越。注册资金从200万元的发展中心提升到4 . 8亿元的建设股份，清华科技园建设股份有限公司（启迪控股股份有限公司）横空出世。

　　担任公司书记、常务副总、董秘的李志强，依然是“只管耕耘，不问收获。”他相信，“人生不是规划出来的，更多的是到了历史某一阶段，某一节点，需要你做一些事情，你正好就承担了。”

　　2001年，清华科技园成为即将退市的上市公司——厦门海洋实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并行使第一大股东表决权。

　　李志强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又开始在新的弯道上行驶了。他临危受命，被派往厦门，成为ST海洋的总经理。从此，他就踏上了十年之久的上市公司征途，“成为上了磨的驴”，李志强笑道。

　　半年时间，李志强腾挪躲闪，和所有债权银行达成延期协议，迅速恢复生产，成功地完成了扭亏为盈任务。股东大会顺利召开并通过决议，上市公司拟更名为启迪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启动增发工作。

　　然而，各种原因，ST海洋最后还是没有免于被退市的命运。

　　而清华却发现了李志强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通过厦门上市公司的锤炼，形成了一支能打大战、恶战的队伍。时任清华企业集团董事长荣泳霖的评价是“异军突起，举足轻重”。

　　同样是在这一年，曾经缔造中国股市百元股王神话的清华紫光在这个财年净亏2362万元，面临和ST同样的命运。2002年，40岁的李志强被“老搭档”徐井宏选中，提名担任上市公司清华紫光的常务副总裁，协助徐井宏组建一个新的班子扭亏为盈。与他一同到紫光的，还有处理ST海洋时锻炼出来的、平均年龄只有36岁的少壮派团队。

　　2003年，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清华紫光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历史发展时期，徐井宏担任董事长，李志强出任总裁。

　　对此，外界纷纷形容：李志强是空降到紫光。工科生李志强纠正了这个说法：“我是步兵，是从隔壁爬过来的。”

　　清华紫光是清华大学第一家综合性的校办企业，历史沉淀和问题积累多一些。李志强提出了三个三年三步走的渐进式改革路线图，在保证上市公司不亏损的前提下，逐年消化历史遗留下来的众多问题。

　　他请国际著名的毕博公司进行全方位管理咨询，建立了三纵四横的矩阵式管理系统。请凯捷安永公司进行业务体系的流程再造，明确和完善了各产品线的市场定位。在全面更新系统和流程之后，请SAP公司上线R3管理软件。从而使紫光的业务管理水平与世界接轨，进入了先进管理企业的行列。

　　李志强提出了“简单、高效、健康”的管理思想，认为做企业如做人，关键是没病。总收入相当于人的个头，净利润相当于人的力量，现金流相当于人的血液。紫光实施“倒考核、倒分配”的管理模式，做健康企业，走可持续发展道路。

　　与清华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相配合，李志强提出了紫光格言“文行忠信，恭宽敏惠”（出自《论语》），完成了从校园文化向企业文化的完美过渡。

　　事实是紫光确实变得干净了，为下一步大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干满三届九年的李志强根据组织安排又回到了清华科技园，回到了当年出发的原点，担任启迪控股股份有限公司的党委书记、常务副总裁。“我把一个男人40~49岁最辉煌的岁月留在了紫光”，李志强的脸上流露出满意的微笑。

50岁知天命，帮忙不添乱

　　“我的命真好！”李志强感慨道，在人生的每一步中都遇到了好的领导，梅萌董事长、徐井宏董事长都给予了自己极大的支持和宽容。

　　现在的李志强已经是50多岁满头斑白的大叔了，少了很多当年冲锋陷阵的斗志，更多的是平和的心态。他的想法是尽量帮助年轻人成功，他现在的口头禅是“帮忙不添乱啊”。

　　现在的启迪控股已经不是单一的清华科技园区形态了，经过二十年的发展，业已形成“一主一院、四大三小一上市”十大板块的综合业务布局。

　　家大业多的启迪控股已经成为清华产业的中坚力量，作为清华科技园和启迪控股创始人之一的李志强倍感欣慰，期待着明天会更美好！

　　在一堆头衔中，李志强最满意的是“清华科技园党委书记、管委会主任”，这是二十年前，他投奔的地方。

　　如今，虽然科技园外地的分园已经不让冠名清华了，北京主园“清华科技园”的影响力还将是深远的，是一代又一代清华科技园人魂牵梦绕的地方。

　　前不久，李志强碰到现任中国农业大学党委书记瞿振元，他忍不住打趣这位当年把自己留在学校的前辈：“你还欠着我出国呢，我这一辈子人生都改变了。”瞿振元笑道：“我还你一个紫光总裁了！”

　　如今，中国经济蓬勃发展，李志强不少当年出国深造并留在异国的同学，也时常来清华科技园转转，纠结着寻找新的发展机会。

　　人生际遇，概莫能测。

　　来源：《清华人》清华科技园创建20周年纪念专刊 略有删节和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