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历史 服务现实
来源:《中国科学报》2019-5-10
从2014年起,吴国盛有意识地游历了欧洲、澳大利亚、美国的大量科学博物馆,这不仅为作为科学史学家的他打开了新视野,也促使他暗下心愿,要在国内建一座所有历史的科学博物馆。近日,吴国盛接受了《中国科学报》专访。
《中国科学报》:您是如何理解科学博物馆的角色定位的?
吴国盛:博物馆是现代性的产物,是现代社会的文化景观。一切文化事业都可以通过博物馆证明自己的合法性、正当性。现代也是一个科学的时代,因此,科学博物馆当然是科学时代的文化景观,是人们理解科学的场所。
《中国科学报》:您曾经说过,狭义的科学博物馆往往专指收藏、展示科学仪器、技术发明、工业设施等的科学工业博物馆。那么,西方“科学工业博物馆”的出现有着怎样的历史渊源?为什么我们会缺失这个环节?
吴国盛:博物馆在近代的出现与现代性本身的内在逻辑有关。现代性首先包括“征服”和“力量”。最早的征服是人类(欧洲人)征服自然和征服非欧洲人,所以最早的博物馆是自然博物馆和人种博物馆。后来发生了工业革命,19世纪科学全面转化为技术,兑现了“知识就是力量”,于是科学工业博物馆出现。
中国的博物馆事业是从19世纪后期开始的,1949年之后的主要博物馆类型是革命博物馆。科学的地位和角色一直没有具体地建立起来。严格说来,中国的全面工业化是最近几十年的事情,科学工业博物馆的滞后也是很自然的。
越过科学博物馆这个环节直奔科学中心,还与近几十年我国各项事业“跨越式发展”的思路有关。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痛感落后,要急起直追,因此希望直奔最先进、最前沿的东西,于是,在科学博物馆的发展规划里,就越过了自然博物馆、科学工业博物馆这两个环节,直接发展科学中心。
《中国科学报》:国内科技馆的“科学中心”模式存在哪些局限性?
吴国盛:国内主要由各级科协系统主导修建和维护的科技馆采纳的是西方科学中心(science center)模式,即不做任何历史收藏,专门以互动展品吸引观众。优点是,第一,容易建造(只要有钱就行);第二,对观众特别是少年儿童有吸引力。缺点是,第一,缺少历史收藏,所表达的科学理解更偏重科学的技术细节方面,缺失科学的历史、人文和社会方面,缺少文化底蕴,容易千馆一面;第二,只能吸引少年儿童,很难吸引成年人。
正常的布局应该是,既有科学中心,又有科学博物馆,满足不同群体的需求,相互补充,或者既有互动展品又有历史藏品。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建了许多科学中心,但综合的科学博物馆一个也没有。专业的科学博物馆当然有不少,比如铁道博物馆、航空博物馆、汽车博物馆等。
《中国科学报》:清华科学博物馆如何划定的藏品范围?这些藏品又是怎么来的?
吴国盛:当我开始筹办的时候,完全是从零起步,白手起家。因为从零起步,所以一开始,所有的旧仪器旧设备我都要,无需选择;慢慢地,有了数量积累,再进行选择。
收藏的原则无非就是有历史代表性。衡量藏品的品质有3个原则:年头越久越好,故事越多越好,品相越全越好。
我把科技收藏归为3个字:搜、买、造。搜就是搜集,到各实验室角落、仓库、地下室,到废品市场、废品仓库去搜。买不用说。造是复原复制。科技博物馆与艺术博物馆有一点不同,科技博物馆很重视对科技文物的复原复制,复原复制的能力也是一个科技博物馆能力的重要指标。有些科技文物原物已经失传,但文字材料还在,我们可以通过研究文字进行复原。比如中国宋代的水运仪象台,就是许多博物馆争相研究复原的典范;再比如达芬奇的机械发明,他生前都只是画出了草图,从未制造过,现在也是世界上许多科技博物馆致力于复原的展品。
《中国科学报》:在您主编的“科学博物馆学丛书”《国家的科学——伦敦科学博物馆的历史透视》一书中,有作者提到过一个问题:科学博物馆怎样在描述历史和思考未来中寻找平衡。你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吴国盛:这只是博物馆建设的一个普遍原则,在描述历史、思考未来之外还有一个“服务现实”的维度,实际上是3个维度。其中的思考未来不是一个独立的维度,而是体现在描述历史和服务现实之中。我们的博物馆还没有正式建成,等将来建成开放了,大家就可以看到我们是如何在这三者之间达成平衡的。
《中国科学报》:清华科学博物馆的建设有哪些具体的规划?
吴国盛:首先是要在3年内完成馆舍建设;第二,组建队伍,争取今年内建设收藏研究部、研究制造部、展览宣传部三大业务部门;第三,继续积累收藏,期待开馆之日有1万件藏品;第四,开始策划展览。
《中国科学报》:科学博物馆服务的对象是谁?如何把普通的民众吸引进来,而不是只有相关学科历史知识丰富的观众才有兴趣来参观?
吴国盛:科学博物馆以其新奇、冷峻、热烈、机巧来吸引一切人,它的服务对象是全体国民,绝不只是少年儿童,也不是科学知识不够的人。不过,让人民群众进入博物馆,这不光是博物馆的事情,而是整个国家文明水平的问题。
编辑:李华山